卿聿却一直看着她。
“说好看月亮的,你老看我做什么?”鹿幽悠笑起来,感觉到此时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了,笑容僵了僵,却还是努力地笑着,“今天是八月十五,我们去年这个时候也才认识不久,怎么我却觉得已经过了好长的时间了呀。”
“一千年前我们就认识,当然是很长的时间了。”卿聿依旧看着她,笑着陪她说话,只是眼中的悲伤让她想忽略都不行。
鹿幽悠缓了一口气,知道芙蕖的药就快要失去作用了,心也跟着悲伤起来:“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?”
“你说,我都答应。”卿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,紧紧地抱着鹿幽悠,却又担心太用力伤到他,双手轻轻地颤抖着,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了。
“我以前告诉过碎墨,只要有可能,我就不会放弃和你在一起,所以可能有点自私,但是我希望你能等我五百年,我会努力再次变成人,所以这五百年里你都不要喜欢上别人,等我,好吗?”鹿幽悠停下来缓了缓,她还是舍不得他,所以给自己五百年的机会,她会为了卿聿拼了命努力再变成鹿幽悠的。
“好,当然好!”卿聿把头埋在鹿幽悠的发间,点头答应,手却颤抖的更厉害了。她已经是他的妻,不要说五百年,千年万年,他都愿意等下去,只要还能见到她……
“你听我说完呀,但是,你只能等五百年,五百年后如果我还是个石头,你就要忘了我。”
卿聿的双手一僵,猛地抬起头立刻就想要拒绝,可是在他看到鹿幽悠的眼睛后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。
鹿幽悠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,显然已经是油尽灯枯,快要消失了。
这个时候,他要如何再拒绝她?
“卿聿,好不好?”鹿幽悠看着他的方向,眼神却毫无焦点,可是她坚持看着,大有卿聿不点头不罢休的意味。
卿聿强忍着那句就快要脱口而出的不好,却也始终无法说出一个“好”字。
最终,鹿幽悠没有等到卿聿点头就闭上了双眼。白光过后,她化作一枚金丹的模样,只是毫无灵气,黯淡无光。
卿聿拿起怀里的金丹,触手冰凉,慢慢的,一点一点的收拢双手,他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在怀里的人,明明是刚才还温暖的人,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?
“我等你,五百年,一千年,一万年,我都会等着你。”
那句话飘散的风里,大概只有合沓峰的雪听到了而已。
在下一任掌教继位的前一夜,希音特意设宴招待众人,一为感激,一为道歉,一为饯别。
就连卿聿和永慕竟然也去露了脸,众人听说了皆道此次的掌教算是众望所归,皆大欢喜,毕竟连两位上神都这么给他面子,由这样的人带领仙界自然是大好事。
唯一不欢喜的大概只有希音一个。他一向吊儿郎当惯了,这掌教的位子明显应该就该由希霜来坐。但是以清的事发生后,希霜就一直认为自己做不到明辨是非,甚至还为自己无意间成为以清污蔑鹿幽悠的帮凶而后悔不已。
几个希字辈大弟子里,也只有希音一直坚持认为这其中必有误会,并没有随波逐流,所以在真相大白后他在无形山里一直声望颇高,再加上他与两位上神都有些交情,最终在以正、以宁和希霜的坚持下,他成了无形山的掌教。
可是希音一向懒散惯了,一下子要做掌教,哪哪儿都不习惯。
这宴席算是他小小的反抗了。毕竟从未听说过谁会在继任仪式的前一夜还这么闹腾的。
碎墨去时,正巧看到才苏醒不久的罗袂,当初大家在以清的房内找到不少毒药和和解药,再加上芙蕖的医治,罗袂吃下解药后不过几日就已经完全康复了。
二人点头示意,坐在了相邻的位置上。
罗袂依旧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,斜靠在桌子边上,伸手就要去拿酒,结果还没够着,那酒就飞起来落入一旁沅离的手中。
看了眼沅离,好吧,没酒喝,只能吃桌上的花生米,一颗一颗抛进嘴里,顺便打听打听碎墨的去向:“明日离开之后你们打算去哪里?”
你们,值得自然是碎墨与和菱。
“找个地方等着她醒来,”碎墨喝了一口酒,知道罗袂是在关心和菱的去处,“她醒来后我会带着她去妖界找你的。不过妖君只怕你要一直做下去了。你那心上人……”
即使和菱醒来,也不再是当初的大妖。碎墨还记得当初听说过罗袂好像是为了心上人打算让出妖君之位,如今只怕是愿望落空了。
“没事儿,他已经不介意我的身份了,我这回的毒可算是没白中。我给你说啊……”
话音未落,旁边的沅离就站起身。
“罗袂,随我一起去向新掌教道贺!”
“哦。”罗袂乖乖地站起来跟了过去。
碎墨笑笑,却发现上席位上只有永慕,不见卿聿的踪影,自己既然明日就打算带着和菱离开,自然要向卿聿辞行的,于是悄然离席去寻人。
绕着合沓峰飞了一圈,终于在山崖边找到了人。
卿聿拿着一壶酒独坐在山崖边,抬头看向空中的那一轮圆月,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中的酒,四周白雪皑皑,映着这冰冷的月光更添几分孤寂的意味,仿佛这苍茫的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。
今日又是一个十五,只是当初说好了要一起赏月喝酒的人却已经不在了。
碎墨来到他的身后,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,就这么静静地等了良久,卿聿身边的酒瓶也空了一个又一个。
“好痛。”
“什么?”卿聿的声音很轻,轻到连碎墨都没有听清楚。
“碎墨,你当初让我不要和他们有牵扯,我现在知道原因了。”卿聿看着自己的手,都说十指连心,他现在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那种从心脏蔓延到指尖上的抽痛,痛到几乎快要让他窒息,深呼一口气,卿聿闭上眼睛努力让这样的感觉平复下来,却都只是徒劳。
碎墨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,却不知该从何劝慰,心中想着或许当初自己应该再阻止得更坚决一些,那便不会有如今的死别之苦了。
却听卿聿又道:“可是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,我依旧会和她在一起。我,舍不得。如果再来一次,我一定不会离开她,一定会保护好她,一定会的,幽悠,幽悠。”
“公子……”碎墨知道,眼前的人不是上神尘鞅,单单只是卿聿而已。也许是因为带着这一世记忆的缘故,卿聿与碎墨印象中的那个冷漠的尘鞅并不一样,至少他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话。
卿聿低着头,却笑了起来:“她说,这是她想到的两全之法,这样所有人都能好好的,除了她,没有她,这又叫什么两全之法?我一直在想,当初执着寻找姜箬的下落,去寻回上一世的记忆究竟是不是错了,如果当初知道这些是要用她的性命来换,那我不换了,好不好?你回来,好不好?”
说到最后,卿聿的话变得毫无条理,有些混乱。
恍惚间,似有谁的眼泪落下。
神是不会醉的,可碎墨知道,卿聿应当是醉了。
接着卿聿没有再说一句话,碎墨也无法看到他说这些时究竟是怎样的神情。
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坐了一夜,直到天边破晓,第一束阳光照下来时,卿聿站起身。
“回去吧。”